「老爺,醫生已經來了。」
管家在門口說完,自己站起身走向那在書房對面的房間。
今天仍然是飄著雪的日子,將厚重外套交給女僕們掛起的老醫生是這附近唯一擁有專業技術的醫者,即使自己板著臉也對自己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往這裡點了點頭。
「熱水盆在這裡了。」
女僕將裝在洗臉盆中的熱水端進房間,老醫生拿起毛巾泡進水盆後稍微擰乾,接著靠向床邊小心地掀開了那身影背上覆蓋的被褥。
為了容易觀察到傷口的復原情形而只穿著寬鬆長褲的身子,墊著枕頭趴臥在床面,披散的黑色頭髮也因為要讓女僕們方便替他翻身避免褥瘡而綁成了辮子。
即使周圍有許多人在說話或活動,也仍像不知道多久沒能好好休息般沉沉睡著的身影。
自己看著老醫生趨前用溫熱毛巾替他擦拭身體,仔細檢查是否有因為臥床太久而壓出紅疹的地方。
自己讓女僕們先離開房間,走上前抬起他的身子協助老醫生檢視他的情況。
「都有好好地替他翻身呢,辛苦了。」
自己在指示下將這瘦弱的身影放回床面,老醫生也伸手調整了下枕頭的位置確保他呼吸暢通。
在床邊坐下後,老醫生接過管家遞送過來的用酒精消毒過的剪刀,小心地剪開了那身影背上覆蓋的繃帶與紗布,趨前檢視傷口恢復的情況。
「傷口恢復的很快呢,雖然會留下疤痕,但能開始癒合已經很好了。」
聽著老醫生的話語,自己也稍稍看了看那身影背上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
老醫生說的確實沒錯,雖然沒有深及骨頭,但在如此瘦弱的身子上有這樣大片的創傷,如果是普通人或許早就危及性命……但他僅是過了兩週傷口就開始癒合了,讓自己不禁好奇這是不是屬於奴隸的種族才有的恢復力。
老醫生仔細地替他清理了傷口滲出的血水,接著塗上藥膏覆蓋了新的紗布,隨口問著。
「最近他有吃些東西嗎?」
幫忙拉著繃帶的自己抬起頭看了看另一頭的管家。
「如果醒來的話,會餵他吃一些肉粥。」
「嗯,如果有牛奶的話,加一點也不錯。」
老醫生專注地將繃帶纏上那身影,一貫慈祥的笑容似乎對於能看到他逐漸好起來感到十分高興。
他回到這裡的那天,管家急忙用馬車帶來的老醫生在看到他的情況後整整忙了一個晚上,協助老醫生的自己跟管家也幾乎沒能闔眼,雖然到了早上終於暫時能吿一段落,但擔心傷口狀況的老醫生還是在空房間裡住了幾天,直到他的情況終於穩定下來才離開。
看著這被潔白的繃帶仔細纏繞的身影,即使明白現在看到的一切都已成事實,自己還是感到有些虛幻。
是因為看到自己不熟悉的人,留在熟悉的場所的關係嗎?
自己的心裡,還沒準備好面對這突然來到宅邸的新成員嗎?
還是那無可避免地,對於他會變成這樣而浮上心頭的自責呢?
即使知道那傷口一開始並不是自己造成的,但也是因為自己不留心的關係才會讓傷口變的嚴重,還有那個時候沒有當機立斷地就把他留下……以至於,才會讓那商人用了如此粗暴的手法處置他。
「貴族大人。」
自己發著呆思考這些的時候,老醫生已經將紗布與繃帶等工具都收拾完畢,穿上外套準備離開了,輕聲致意的話語讓自己回過神。
「今天謝謝您,下次也要麻煩您了,醫生。」
目送老醫生離開後,自己僅是再看了一眼床上那依然沉沉睡著的身影,替他蓋上被褥後,返回了書房。
管家在門口說完,自己站起身走向那在書房對面的房間。
今天仍然是飄著雪的日子,將厚重外套交給女僕們掛起的老醫生是這附近唯一擁有專業技術的醫者,即使自己板著臉也對自己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往這裡點了點頭。
「熱水盆在這裡了。」
女僕將裝在洗臉盆中的熱水端進房間,老醫生拿起毛巾泡進水盆後稍微擰乾,接著靠向床邊小心地掀開了那身影背上覆蓋的被褥。
為了容易觀察到傷口的復原情形而只穿著寬鬆長褲的身子,墊著枕頭趴臥在床面,披散的黑色頭髮也因為要讓女僕們方便替他翻身避免褥瘡而綁成了辮子。
即使周圍有許多人在說話或活動,也仍像不知道多久沒能好好休息般沉沉睡著的身影。
自己看著老醫生趨前用溫熱毛巾替他擦拭身體,仔細檢查是否有因為臥床太久而壓出紅疹的地方。
自己讓女僕們先離開房間,走上前抬起他的身子協助老醫生檢視他的情況。
「都有好好地替他翻身呢,辛苦了。」
自己在指示下將這瘦弱的身影放回床面,老醫生也伸手調整了下枕頭的位置確保他呼吸暢通。
在床邊坐下後,老醫生接過管家遞送過來的用酒精消毒過的剪刀,小心地剪開了那身影背上覆蓋的繃帶與紗布,趨前檢視傷口恢復的情況。
「傷口恢復的很快呢,雖然會留下疤痕,但能開始癒合已經很好了。」
聽著老醫生的話語,自己也稍稍看了看那身影背上已經開始結痂的傷口。
老醫生說的確實沒錯,雖然沒有深及骨頭,但在如此瘦弱的身子上有這樣大片的創傷,如果是普通人或許早就危及性命……但他僅是過了兩週傷口就開始癒合了,讓自己不禁好奇這是不是屬於奴隸的種族才有的恢復力。
老醫生仔細地替他清理了傷口滲出的血水,接著塗上藥膏覆蓋了新的紗布,隨口問著。
「最近他有吃些東西嗎?」
幫忙拉著繃帶的自己抬起頭看了看另一頭的管家。
「如果醒來的話,會餵他吃一些肉粥。」
「嗯,如果有牛奶的話,加一點也不錯。」
老醫生專注地將繃帶纏上那身影,一貫慈祥的笑容似乎對於能看到他逐漸好起來感到十分高興。
他回到這裡的那天,管家急忙用馬車帶來的老醫生在看到他的情況後整整忙了一個晚上,協助老醫生的自己跟管家也幾乎沒能闔眼,雖然到了早上終於暫時能吿一段落,但擔心傷口狀況的老醫生還是在空房間裡住了幾天,直到他的情況終於穩定下來才離開。
看著這被潔白的繃帶仔細纏繞的身影,即使明白現在看到的一切都已成事實,自己還是感到有些虛幻。
是因為看到自己不熟悉的人,留在熟悉的場所的關係嗎?
自己的心裡,還沒準備好面對這突然來到宅邸的新成員嗎?
還是那無可避免地,對於他會變成這樣而浮上心頭的自責呢?
即使知道那傷口一開始並不是自己造成的,但也是因為自己不留心的關係才會讓傷口變的嚴重,還有那個時候沒有當機立斷地就把他留下……以至於,才會讓那商人用了如此粗暴的手法處置他。
「貴族大人。」
自己發著呆思考這些的時候,老醫生已經將紗布與繃帶等工具都收拾完畢,穿上外套準備離開了,輕聲致意的話語讓自己回過神。
「今天謝謝您,下次也要麻煩您了,醫生。」
目送老醫生離開後,自己僅是再看了一眼床上那依然沉沉睡著的身影,替他蓋上被褥後,返回了書房。
雪融化後冒出的新芽,在一片銀白的世界中增添了許多綠意。
冬天的腳步逐漸遠離,而他的傷口也順利癒合了。
癒合而不再發炎的傷口讓他醒著的時間變多了,也能輕鬆地仰躺或者自己翻身,不需要讓女僕們定時進去替他翻身避免染上褥瘡。
但自己還是吩咐了女僕們盡可能地看照他,避免逐漸恢復到能夠走動的他要是走出房間,就會在這宅邸內迷路了。
但他即使醒著的時候也一步都沒踏出過那個房間,所以女僕們只能將食物送進房間,並餵他吃下去。
雖然還是只能給他吃肉粥之類流質食物的狀態,但似乎有漸漸恢復了體力,原本只能吃下幾口的粥,已經能吃下半碗了。
「他能自己吃東西了嗎?」
自己聽著管家報告,一邊審閱著今天的工作內容。
「用湯匙餵他的話能吃,但他似乎不懂得使用杯子,所以只能放盆水讓他解渴,水盆一天會替換兩次。」
自己不免還是想起了他第一次來到這裡時,喝著那盆洗抹布水的事情。
他能理解一般人都知道的事嗎?做過對自己或僕人們來說習以為常的動作嗎?
湧現的思緒讓自己不得不將這些現在還無法馬上證實的想法拋開,回到工作裡。
「等他能走的時候告訴我。」
「好的,老爺。」
「老爺,醫生來了。」
隨著管家的腳步走進房間,映入眼簾的是掀起被褥正在查看他身體狀況的老醫生。
「貴族大人。」
向自己微笑致意的老醫生輕輕將被褥蓋回睡著的他身上,在自己走近後才在床邊的椅子坐下。
「看來應該不需要再回診了呢。」
自己還沒開口,老醫生便明白自己想問些什麼似地先回應了自己。
「嗯,傷口也沒有發炎了。」
「是的,恢復的很好呢,最近他有吃比較多東西了嗎?」
自己點點頭,看著老醫生臉上再度揚起的微笑。
「雖然多吃些營養的東西可以讓他身體好的快些,但這幾種食材暫時還是別給他吃比較好。」
老醫生拿出他用來寫藥單的本子在上頭寫下幾個食材,看起來都是餐桌上常見的食材,想不到不能吃的原因,自己露出疑惑,直到老醫生和藹地笑了笑。
「他的身子這麼瘦,應該一直沒有吃過什麼像樣的食物吧?或許腸胃不像我們這麼好,這些食物他可能沒辦法消化,所以暫時要避免。」
接過老醫生遞來的藥單,自己快速審視一遍後交給了管家。
「我明白了,謝謝您,醫生。」
對自己露出微笑,老醫生看起來似乎還有什麼想說卻又猶豫著,最後仍是在自己的注視下鬆口。
「貴族大人,為什麼會想花錢治療一位奴隸呢?」
說著這句話的老醫生神情依舊是慈祥和藹的,但那雙染上歲月的眼裡透露的不解還是扎上了自己的心頭。
雖然馬上就想說出自己認為的理所當然的答案,但卻在開口的一瞬間,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明白。
自己是因為憐憫他的處境才留下他嗎?
還是因為,他間接地因為自己而受了這些傷害,所以想負責把他照顧好呢?
自己只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當時那個樣子的他再繼續留在奴隸商人那裡。
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創傷一點一滴地奪走他的生命。
僅是如此,自己就做了這些。
隱約感覺似乎還有其他原因,但實在太過模糊,自己無法現在就理清。
「抱歉,向貴族大人問了這樣的問題,還請貴族大人不要見怪。」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沉默與皺起的眉頭吧?老醫生有些緊張地開口謝罪,讓自己連忙抬起頭。
「沒事的,只是稍微出了神。」
自己站起身向老醫生握手致謝,接著吩咐管家送老醫生離開。
回到床邊的位子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他,雖然看起來仍然睡著,自己卻隱約從那黑髮覆蓋的臉龐底下,察覺了投射而來的視線。
「……醒了嗎?會餓嗎?」
看起來才剛醒來的他聽到自己的話語露出了緊張的模樣,使著還沒有什麼力氣的身子掙扎想從床上爬起,讓自己趕緊伸手壓住了他的肩膀。
「別起來,我去叫他們幫你準備吃的,先好好休息吧。」
縮了縮身子退回被褥底下的他沒有再說一句話,但那投射在自己身上帶著不安的視線,直到自己起身離開房間之前,都沒有收回。
在自己的吩咐下,女僕們替已經能長時間清醒的他換上質地良好的服裝,雖然是自己的舊衣服,套在他瘦弱的身子上也勉強合身,那留下巨大疤痕的背被潔白的襯衣覆蓋,接著披上了那頭長髮。
更衣的時候他十分配合,他似乎聽得懂大部分的話,雖然有時候女僕們必須重複跟他確認,但像是舉手跟抬腳、站起來之類的指令也還是能達到要求。
襯衫有些長的袖子覆蓋了他留下傷疤的手肘,逐一扣上了扣子。
「把頭髮綁一綁,到飯廳來吧。」
看他穿好了貼身的長褲,吩咐僕人替他把披散的頭髮綁好後,自己便先一步離開了房間。
今天的早餐是白麵包與肉粥,以及切片的火腿跟乳酪,飯廳裡諾大的餐桌上只有兩副餐盤,另一副自然是他的了,自己刻意將他的位置安排在正對面,以便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坐下吧。」
已經就坐將餐巾鋪上大腿的自己看著那被僕人帶來的身影,走起來腳步還有些蹣跚的他,頭髮被簡單地束在腦後,但額前像被刻意拉扯過的散髮依然披散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
「怎麼回事?」
自己問著走上前來向自己報告的管家,只看到管家略帶為難的表情。
「不管女僕們替他梳好幾次,都會自己把頭髮抓下來,所以只能這樣處理了。」
「嗯,退下吧。」
自己暫且接受了這情形,抬起頭,發現他還杵在那裡,稍微將音量放大了些。
「坐下,坐在椅子上。」
聽到自己這番話以後,他才挪動腳步,緩慢又小心翼翼地在對面的那張椅子坐下,早就把餐巾摺好的女僕這才得以替他將餐巾鋪到腿上。
「拿得了湯匙嗎?」
自己一邊問著,一邊舉起面前的湯匙放進肉粥裡。
他很快地意識到湯匙在哪裡,小心翼翼地拿了起來,讓自己感覺安心了點。
「吃吧。」
「——用湯匙吃。」
自己才剛開口就皺起眉頭,那身影雖然手裡握著湯匙,卻直接低下頭湊上碗緣,額前的頭髮也跟著淹進碗裡,讓一旁的女僕慌張地上前抬起他的頭,將沾濕的髮絲擦乾淨。
他沒有用過餐具吃飯嗎?不明白如果這樣吃會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嗎?
是因為以往吃過的東西不必介意會發生這種情況,還是因為沒有吃過這樣用碗裝著的食物呢?
許許多多的疑問迅速在腦海中浮起,但光是想著這些也對現況沒有幫助,自己將這些思緒暫時拋向腦後,再度看向他。
「像這樣。」
確認跟他對上視線後,自己舉起碗裡的湯匙舀起一口粥,輕吹幾口氣才吃下,如此示範給他看。
在自己沒有移開的視線底下,他緩緩地、彷彿第一次這麼做般,用著孩子般生疏的握法把湯匙放進碗裡,將拿起湯匙時搖晃到只剩一半的粥放進嘴裡,熱粥似乎燙到了他,縮起身子,勉強將那口粥吞下。
「粥很燙,慢慢吃就好。」
至少看到他開始自己吃東西了,自己也稍微放下心,用起自己的早飯。
吃完了肉粥,自己將麵包剝開,把火腿跟乳酪切成一口大小,使著叉子配上小塊麵包吃下。
眼角瞥見他停下了動作,抬起頭想確認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問題,卻只看到他淨空的碗,與絲毫沒有動過的麵包、火腿與乳酪。
「⋯⋯」
即使發現自己投射過去的視線,他也沒有要動那一塊的意思。收起下意識又開始推測的思緒,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氣,拿起自己餐盤裡的半塊麵包舉向他。
「為什麼不吃?」
直到自己開口詢問,他才將視線轉向面前的餐盤裡,怯怯地跟著拿起那塊麵包。
「吃掉,像這樣。」
自己邊說邊剝下一塊麵包送進嘴裡咀嚼接著吞下,刻意放慢著步調,希望至少他看得懂。
他學著自己的動作,緩緩剝下了一塊麵包後塞進嘴裡,一如自己那不太希望發生的預感,沒多久他就咳了起來,似乎被乾燥的麵包哽到喉嚨吞不下去。
「用牙齒咬、咀嚼,給他喝水!」
真是一刻都不能鬆懈——自己心裡浮現這個感想的同時,女僕拿起一旁的杯子上前餵了他一口水,雖然露出一絲痛苦的神情,但他終於順利把那口麵包吃下肚了。
鬆了一口氣,自己舉起水杯朝向他。
「如果要喝水,就要用杯子。」
自己反覆將水杯放回桌面,再慢慢舉起,直到他放下手中的麵包,伸手舉起他面前的水杯。
「一次一口,慢慢喝,別喝太快。」
自己稍微側過身示範給他看如何喝水,盡可能放慢動作深怕他不懂控制嗆著了,所幸他似乎因為剛才嗆了那一口,這次十分謹慎地舉起杯子慢慢地喝了水,也順利把杯子放回桌上。
「就是這樣,覺得口乾就喝水,把盤裡的東西都吃完——火腿跟乳酪也包括在內。」
自己順著他移動到餐盤的視線說明盤裡的是什麼,接著使了個眼色讓女僕上前替他將火腿與乳酪切成一口大小交疊起來。
雖然教他使用叉子時又發生了驚險的事情,但總算在平常的用餐時間後兩個小時內結束了這頓早飯。
走在返回房間的路上,自己刻意走在他後面,看著他即使身上的傷已經痊癒,也縮著身子低著頭走著的模樣。
「老爺,您真的要把他留下嗎?」
回到房間裡,負責指示女僕們照顧他的管家輕聲詢問。
自己看著那沒人命令後便在床邊坐下,垂著頭動也不動的背影,深呼吸後走到他的面前。
「這是你的房間了,如果要休息就使用床鋪,別坐在地上。」
聽到自己的話語,他扶著床尾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輕輕沾上床沿。
「⋯⋯你已經被我買下了,所以哪兒也別去,還有,別想逃跑,你必須留在這裡。」
與自己嚴厲的語氣相反,他默默地抬起頭,被髮絲遮擋的那雙眼睛,就像自己的話只是玩笑般,沒有看著自己。
「最近他有把飯吃完嗎?」
「有的,已經能好好使用湯匙了,也知道怎麼吃麵包配水喝了。」
從那頓驚險的早飯之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自己如同以往將寫好的書信折起,放進燙上金色花紋的信封,接過管家替自己融好的蠟,在封起信件的細繩上蓋好蠟印。
「替他準備寬鬆的睡衣,今晚我會睡那個房間。」
「明白了,老爺。」
目送管家離開書房,窗外西射的陽光將庭院裡的樹影染成了一片橘黃,因為忙著庶務及外出,已經幾天不見那個身影了,從那商人那裡買下他以後不知不覺也過了將近一個季節,天氣逐漸變得溫暖,各種彷彿隨著融雪浮出的宴會邀請也讓人心煩。
嚴冬與阻礙著馬車的大雪雖然冰封了通往外面的道路,但同時也因此不怕受到干擾。
悶了一個冬天的貴族們已經迫不及待想邀請其他人光顧他們極盡奢華的宅邸,在一個又一個的宴會裡尋求自尊與安慰。
晚飯後自己走向他所在的房間,原本這是自己最常用來過夜的臥房,因為暫時讓他待在這裡,所以自己這段時間大多睡在書房邊的另一間寢室。
雖然如此,臥房對自己來說也僅是工作完成暫時歇息的地方,最多是出門前會在此整理服裝儀容,但冬天幾乎都留在宅邸的關係,衣櫃裡的正式服裝也派不上用場,倒是沒有因此感受到太大的差異與不便。
先前交代讓女僕們跟著他們吃飯時間一併送餐給他,這時間應該也已經將晚飯吃完了吧?
自己一邊想著一邊推開了門,映入眼簾的卻是與自己想像相反的事實。
「⋯⋯為什麼沒吃完?」
那盤被放在桌上的餐點,只有放著湯匙的粥有被動過的痕跡,蒸馬鈴薯跟乾麵包仍完整地擺在餐盤裡,在自己開口詢問後,從床沿站起身的他,身上只披著那件自己交代管家替他準備的睡衣,隱約從睡衣開口底下露出的身軀,一絲不掛。
那是件長及小腿,前面用扣子扣起的長袖罩衫,雖然是舊衣服但質地也比他穿過的那種罩衫好多了,保暖程度也不在話下,但他只是將這件睡衣披在身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這樣坐在房間裡,讓自己下意識皺起眉頭。
「我在問你為什麼沒吃完。」
伸手要那已經在面前跪下爬向自己身影別再前進,看著他任憑睡衣掉落而裸露的身體,自己試圖將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但怎樣也想不到關聯性,只得開口詢問。
他似乎也花了一會才理解自己的意思,抬起手輕輕放在喉頭,張開嘴,微微探出的舌尖,在瞬間讓自己理解了他的意思。
——替主人服務的時候,吃了東西可能會在途中吐出來,所以不能吃東西。
看著那碗只被動過幾乎沒有減少的粥,自己腦中幾乎要浮現管家告訴他自己今晚要在這裡過夜時,他連忙放下湯匙不敢再吃飯的模樣。
「⋯⋯如果是把你賣來的傢伙說的話,現在就把它忘了。」
為了別在他面前露出生氣的樣子嚇到他,自己沉住氣走向他背後撿起那件遺落的睡衣。
「站起來。」
自己將睡衣遞給他。
「穿上,把扣子也扣上。」
他接過睡衣,摸索著袖子穿上,小心翼翼地沿著身前的扣子一個一個扣上。
「把飯吃完吧。」
將靠近餐盤的桌旁那張椅子拉開,自己也拉起另一側的椅子坐下,看著他直到他隱約透露著猶豫的模樣入座,舉起不知道是冷還是飢餓而稍稍顫抖的手握起那根湯匙,卻遲遲不敢動。
「別在意我,吃吧。」
對上他的視線,自己僵硬地忍住想壓下的眉頭,直到他舀起碗裡的粥才得以放鬆。
他吃東西的速度很慢,排除那握著湯匙不熟練而緩慢的手勢,每吃一口都會在嘴裡停留很久才嚥下,明明粥已經冷掉了也吃的這麼慢……自己即使不往他可能沒辦法很快地吞嚥食物這方面想,也無法將 “或許以往能吃的食物太少,不得不吃慢些才能止住飢餓” 這樣的可能性從腦海中移除。
雖然他途中不時還會抬起頭緊張地確認自己是不是等的不耐煩之類的,但還是慢慢地吃完了粥。拿著湯匙,他對該怎麼處理那帶皮的蒸馬鈴薯似乎有些猶疑,自己只得在他伸手去抓馬鈴薯前先一步將馬鈴薯倒進碗裡。
「這是馬鈴薯,用湯匙壓碎,皮吃不吃都可以。」
從他手裡接過湯匙,自己示範如何將蒸過變的柔軟的馬鈴薯壓碎,將隨之碎裂的外皮挑起放到一旁,雖然馬鈴薯還是剛蒸過的最好吃,但對這樣的他來說,恐怕連冷掉的蒸馬鈴薯都是從未吃過的美味吧。
甩甩頭將這些念頭從腦中驅趕開,自己把湯匙交還給他,看著他繼續把另一半馬鈴薯壓碎,將皮挑起吃掉的模樣,那種他確實吃下了營養的食物、能夠讓身體變的比以前健康的感覺,就像能看到他穿著能夠保暖的衣服鞋襪,睡在安穩舒適的環境裡一樣,莫名的安心感浮現在腦海。
這一晚,自己僅是叫他一起躺上床,看著他放鬆睡去的模樣入睡。
自己的臉頰被輕輕撫摸,溫溫的掌心,輕柔地將自己喚醒。
「老爺、您吩咐的時間到了!」
規律的敲門聲先傳進了自己耳裡,隨口應了一聲讓那敲門停下,自己才睜開眼睛。
穿著睡衣的他坐在自己眼前的床面,微微前傾的身子與擱在自己身旁的手,顯示剛才那股溫柔的觸碰可能不是自己的錯覺。
「⋯⋯去換上衣服吧。」
自己揉揉眼睛爬起身,隨手在房間裡找出放在衣櫃裡的襯衫與褲子,宅邸裡一切從簡,所以也習慣自己更衣,即使是要出門,也只會讓僕人替自己穿上大衣及斗篷,做最後門面的調整。
自己穿好了日常的服裝,走到鏡前使著梳子整理頭髮,卻看到他有些勉強地穿著褲子。
「不知道怎麼穿嗎?」
自己回過頭與他對上視線,他好不容易才把褲子拉到腰際,卻卡在不知道怎麼將腰上的帶子繫好。
自己走向他,拉起了那兩條帶子替他繫好,因為自己使勁的關係而略直起身的他,讓自己發現他的身高其實跟自己頗接近的,或許只是因為總是垂下的頭與削瘦的身軀讓自己有著他並不高的錯覺吧?
順手將他的襯衣整理好,自己看著一鬆手又要低下頭的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能站直的話就挺起身子,這裡沒人喜歡垂頭喪氣。」
自己不免還是言不由衷地說著嚴厲的話語,看著他試著挺直身子站定以後,才轉身走回衣櫃旁拿出大衣。
「有穿好衣服的話,宅邸裡想去哪都可以,別礙著僕人們的工作,也別受傷。」
說完,看著算好自己起床更衣完畢的時間叩門進來的僕人,在僕人替自己穿好大衣後離開了房間。
春天的雷雨與令人生厭的宴會,不約而同地消磨著自己的意志。
滂沱大雨包圍的宴會廳內,席間話題的深度僅止於那些只要一看的就能明白的事情,批鬥著特立獨行的一員、咨意調侃不在場的人,隨口說出卻沒打算負責的場面話、為了掩飾肚量狹小而臉紅氣粗爭辯的模樣。
與時刻專注於生活與工作的一般百姓不同,貴族們的社交場合令自己打從心底感到厭惡。
一天又在次次看似殷勤實為想貪點好處的談話裡度過了,即使春天的夜晚比冬天稍短,但自己終於能夠離開宴會場搭上馬車的時候,天色也已經深沉,唯一慶幸的是大雨已經在傍晚停歇。
「⋯⋯」
行駛在不平穩的路面上,搖晃著沒一刻停下、喀咚作響無法安寧的馬車,讓自己的心裡再度湧上疲累。
宴會裡耗費太多精神應對那些話中有話的寒暄,面對明顯的調侃也必須回以有禮的微笑與適切的婉謝,在那空間裡讓人感到徒勞又疲憊的一切,已經榨乾了自己所有的氣力。
馬車終於在宅邸前停下,自己在管家的迎接裡走進屋內。
「老爺,歡迎回來,旅途勞頓辛苦了。」
或許是臉上的疲憊與不快太過明顯,早已熟悉自己這副模樣的管家與女僕們很有默契地沒人多問一個字,上前接過了帽子與斗篷,目送著自己上樓走向他所在的房間。
關上房門,將斗篷脫下隨手擱在椅背上,自己坐上床鋪,向後一躺。
柔軟的床鋪稍微讓自己煩躁的心情靜了下來,在自己將手舉過頭放在床面後靠近這裡的身影,幾乎與自己開口同時地,伸向自己的那雙細瘦的手。
「替我把手套脫下。」
話語落下,細瘦的指尖便緩緩解開自己手套下方的釦子,沿著手套底下往上翻,替自己脫下了這特地做的貼手便於行動的羊皮手套。
即使只是這樣的動作也讓自己感到放鬆許多,將手收回身側,稍微解開了背心與外套的扣子後,將皮鞋自腳上踢開。
「十分鐘後叫我。」
沒等那身影回應,自己便沉入了睡眠。
因為有誰在而感到安心,因為不需要維持那不堪的尊嚴而感到輕鬆。
即使只是短短的休息,也讓自己安穩地沉入夢鄉,直到臉頰被細瘦的指頭輕撫。
不吵也不鬧,沒有要求,也不強迫,僅是輕輕地撫摸著臉頰與額頭,滿足了自己內心某處的渴望那樣,溫柔地碰觸著自己。
「⋯⋯」
自己下意識地握住了那隻在自己臉頰的手,那隻手輕顫了下,在自己鬆懈了的瞬間收回。
心頭彿上的淡淡空虛,隨著眼前恢復清晰的光景悄悄從腦後散去。
撐著床鋪起身,穿回被踢到一旁的皮鞋,撩起椅背上的斗篷,自己緩步走出了有他在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