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敲著馬車的窗戶,離開城鎮後逐漸變得顛簸的道路,從宴會離開後,被無禮對待與明諷暗刺下殘留著的不快。
擺出適當的儀態,應對著那些明知道無法達成目的也要前來寒喧刺探的貴族們的問候,因為緊繃留下的疲憊感到隱隱作痛的後腦,無法排解的煩悶之下,逐漸累積的情緒。
自己以往都只能忍下這些不快返回宅邸,交給時間與工作排解,忍耐不住的時候,對身邊那些無關之人施予的粗暴言語,總讓自己與他人的距離又增加了。
即使宅邸內的成員們都熟知自己這不能輕易冒犯的個性,但自己終究是希望能好好對待他們的——也包括那還不熟悉的他。
馬車顛簸,窗外的雨將這空間裡的溫度也打濕了,抬起手輕觸臉頰希望能暖暖冷涼的肌膚,卻又忍不住看著這雙自己慣用的手套。
帶著一絲縫補痕跡的手套,是他今早在自己著裝完後,親自替自己戴上的。
似乎對於穿戴衣服這點遠遠不如卸下那樣熟練,他著實花了一大段時間,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才替自己將特地製作得服貼的手套戴好。
雖然已經能長時間清醒,甚至也能四處走動的他,最後替自己扣上扣子的手仍微微發顫,彷彿穿戴手套這件事就榨乾了他所有精力。
雖然自己有交代他累了就休息,但除了自己也在那房裡過夜的日子外,自己從未看過他一個人睡著的模樣⋯⋯那會是什麼樣子呢?柔軟的棉被跟枕頭,他習慣嗎?
⋯⋯等會再去他的房間看看吧⋯⋯可以的話,想在那雙手的輕撫底下被喚醒,想感受有人在身旁的安心感⋯⋯
那股溫度與觸感在腦中浮現的瞬間,查覺到了什麼而睜大眼睛。
春天午後的雷雨隆隆,隱隱追在身後。
在宅邸面向庭院的大門前停下,鑄鐵製的格子門重到必須用兩個人的力氣才能推動,所以通常是開啟一旁較輕便的小門來出入。
走下馬車,上前迎接自己的管家替自己接過了斗篷與帽子。
「準備兩份晚飯。」
隨口吩咐過,自己便走向那在腦中沉浮已久的地方,通往二樓的樓梯旁,能見到傍晚陽光透過走廊的格子窗灑落地面的模樣,現在正是僕人們準備他們的晚飯,以及開始晚間工作的時刻,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食物香氣,令人感到放鬆。
以往即使是這個時間,自己也絲毫感受不到那些現在在心底窸窣作響的騷動,心裡想著的,也只是下一件要處理的庶務、或者是令自己煩悶的那些事情。
是什麼改變了自己嗎?還是⋯⋯僅只是今天突然心血來潮罷了?
走上二樓,沿著走廊前進直到打開那扇房間門,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桌旁的他,抬起頭看到走進房間的自己也沒有一絲驚慌或訝異,僅是稍微退開椅子站起身,等待自己的吩咐。
脫下外套背心掛上自己這側的那張椅背,將皮鞋叩下隨意踢到一旁,側身躺上床鋪後伸展了身子,將還戴著手套的手伸往隨著自己動作靠近床邊的他。
「替我脫手套。」
隨著他慢慢爬上的動作而輕晃的床,即使這張床舖比一般單人床要寬上許多,但伸展身體的自己仍佔了大半張床,他似乎也察覺了這樣的情況而只是側坐在床邊,接著輕輕抬起自己的手放到他屈起擺在床面的腿上後,解開手套的扣子,輕緩地將手套翻起,順著指尖的方向一點一點地脫下。
自己輕閉雙眼感受這和緩、帶著一絲微小騷動、以及有誰在身旁的沉穩時光。
「今天學了什麼?」
脫著手套的那雙手停了一下,接著幾聲細小的、像是單詞的複誦後,清晰的話語才緩緩自他嘴裡傳來。
「“門”...“廚房”...」
隨著這輕緩的話語,一只手套被脫下了。
「“大廳”...“走廊”......」
繞到床的另一邊,單膝挪上床面的身影抬起自己另隻手,同樣放到他屈起的腿上。
「...“吃飯的時間”...」
聽到這裡,自己睜開眼,視線飄向柱子上的掛鐘。
不偏不倚正是僕人們吃飯的時刻,而他也正看著那個掛鐘,似乎不是單純地說出口而已。
他在擔心吃飯的時間沒有送他的飯來這件事嗎?......還是,擔心哪裡沒做好,所以自己不給他飯吃呢?
不論是不是後者,自己都該盡快說明別讓他擔心才對。
「等會跟我到飯廳。」
自己終究還是沒能說出溫柔的話語,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回應自己,僅是解開手套的扣子,不著痕跡地讓自己繼續留在這溫柔的時光裡。
擺出適當的儀態,應對著那些明知道無法達成目的也要前來寒喧刺探的貴族們的問候,因為緊繃留下的疲憊感到隱隱作痛的後腦,無法排解的煩悶之下,逐漸累積的情緒。
自己以往都只能忍下這些不快返回宅邸,交給時間與工作排解,忍耐不住的時候,對身邊那些無關之人施予的粗暴言語,總讓自己與他人的距離又增加了。
即使宅邸內的成員們都熟知自己這不能輕易冒犯的個性,但自己終究是希望能好好對待他們的——也包括那還不熟悉的他。
馬車顛簸,窗外的雨將這空間裡的溫度也打濕了,抬起手輕觸臉頰希望能暖暖冷涼的肌膚,卻又忍不住看著這雙自己慣用的手套。
帶著一絲縫補痕跡的手套,是他今早在自己著裝完後,親自替自己戴上的。
似乎對於穿戴衣服這點遠遠不如卸下那樣熟練,他著實花了一大段時間,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才替自己將特地製作得服貼的手套戴好。
雖然已經能長時間清醒,甚至也能四處走動的他,最後替自己扣上扣子的手仍微微發顫,彷彿穿戴手套這件事就榨乾了他所有精力。
雖然自己有交代他累了就休息,但除了自己也在那房裡過夜的日子外,自己從未看過他一個人睡著的模樣⋯⋯那會是什麼樣子呢?柔軟的棉被跟枕頭,他習慣嗎?
⋯⋯等會再去他的房間看看吧⋯⋯可以的話,想在那雙手的輕撫底下被喚醒,想感受有人在身旁的安心感⋯⋯
那股溫度與觸感在腦中浮現的瞬間,查覺到了什麼而睜大眼睛。
春天午後的雷雨隆隆,隱隱追在身後。
在宅邸面向庭院的大門前停下,鑄鐵製的格子門重到必須用兩個人的力氣才能推動,所以通常是開啟一旁較輕便的小門來出入。
走下馬車,上前迎接自己的管家替自己接過了斗篷與帽子。
「準備兩份晚飯。」
隨口吩咐過,自己便走向那在腦中沉浮已久的地方,通往二樓的樓梯旁,能見到傍晚陽光透過走廊的格子窗灑落地面的模樣,現在正是僕人們準備他們的晚飯,以及開始晚間工作的時刻,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食物香氣,令人感到放鬆。
以往即使是這個時間,自己也絲毫感受不到那些現在在心底窸窣作響的騷動,心裡想著的,也只是下一件要處理的庶務、或者是令自己煩悶的那些事情。
是什麼改變了自己嗎?還是⋯⋯僅只是今天突然心血來潮罷了?
走上二樓,沿著走廊前進直到打開那扇房間門,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桌旁的他,抬起頭看到走進房間的自己也沒有一絲驚慌或訝異,僅是稍微退開椅子站起身,等待自己的吩咐。
脫下外套背心掛上自己這側的那張椅背,將皮鞋叩下隨意踢到一旁,側身躺上床鋪後伸展了身子,將還戴著手套的手伸往隨著自己動作靠近床邊的他。
「替我脫手套。」
隨著他慢慢爬上的動作而輕晃的床,即使這張床舖比一般單人床要寬上許多,但伸展身體的自己仍佔了大半張床,他似乎也察覺了這樣的情況而只是側坐在床邊,接著輕輕抬起自己的手放到他屈起擺在床面的腿上後,解開手套的扣子,輕緩地將手套翻起,順著指尖的方向一點一點地脫下。
自己輕閉雙眼感受這和緩、帶著一絲微小騷動、以及有誰在身旁的沉穩時光。
「今天學了什麼?」
脫著手套的那雙手停了一下,接著幾聲細小的、像是單詞的複誦後,清晰的話語才緩緩自他嘴裡傳來。
「“門”...“廚房”...」
隨著這輕緩的話語,一只手套被脫下了。
「“大廳”...“走廊”......」
繞到床的另一邊,單膝挪上床面的身影抬起自己另隻手,同樣放到他屈起的腿上。
「...“吃飯的時間”...」
聽到這裡,自己睜開眼,視線飄向柱子上的掛鐘。
不偏不倚正是僕人們吃飯的時刻,而他也正看著那個掛鐘,似乎不是單純地說出口而已。
他在擔心吃飯的時間沒有送他的飯來這件事嗎?......還是,擔心哪裡沒做好,所以自己不給他飯吃呢?
不論是不是後者,自己都該盡快說明別讓他擔心才對。
「等會跟我到飯廳。」
自己終究還是沒能說出溫柔的話語,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回應自己,僅是解開手套的扣子,不著痕跡地讓自己繼續留在這溫柔的時光裡。
「老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管家輕叩門板的聲音傳進耳裡,不知道已經這樣多久,自己睜開眼,伸手撈住了那馬上要從臉頰邊抽回的手。
緩緩將那隻手拉回臉頰邊,看著因為自己拉過了他的手而滑入視線角落的那抹黑,即使無法看清楚他的神情,自己也多少因為他沒有再把手抽回去而放下心。
「就這樣放著也沒關係。」
眨了眨眼看著他,確認那隻手不再因為緊張而顫動後才鬆開手,坐起身穿上掛在椅背的背心與滾到床腳的皮鞋,回頭看向他。
「到飯廳去吧。」
今天的晚餐是廚師特地從市場上買回來已經煮的軟爛的燉牛肉,以及新鮮的馬鈴薯濃湯,由廚師另外熬煮的醬汁被紅酒染成了滑潤的深色,伴隨著烤過的新鮮蔬菜滲出的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拿叉子的手別動,沿著叉子把肉切開......專心,別太用力。」
自己特地讓他坐在自己右手邊的位置,這個位置能更仔細地看到他的動作,自己也便於指導。
『鐺!』
即使他已經能自己吃飯好一段時間了,但用起刀叉仍是十分生疏,自己雖然示範了如何切肉,但還無法順利控制刀子的他,施力後敲擊盤面的清脆聲響迴盪在飯廳,在旁等候吩咐的女僕們也因此露出了稍嫌緊繃的表情。
「......」
他抬起手看了看被方才下的那一刀濺起、慘遭波及的袖口,醬汁濃稠的顏色緩緩在他潔白的袖子上擴散,訝異大概已經多過慌張了吧?他只是愣愣地看著這災難現場,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
「先吃完。」
聽到自己的命令,他也馬上就拋下那沾上點點污漬的袖子的事,繼續與那仍讓盤子不時傳出清脆敲擊聲的刀叉與燉牛肉奮戰。
還掌握不好如何使用刀叉的他自然是又讓這空曠的飯廳裡響起不只一次的敲擊聲了,自己依然照以往的順序用餐,連一滴醬汁也沒有濺出盤子......但這對熟悉餐桌禮儀的自己來說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女僕們雖然臉上仍帶著緊繃的神情,但也盡可能地沒發出諸如竊笑等不該發出的聲音,即使不知道她們怎麼想,但在她們與管家的眼裡,這張飯桌上大概正上演著一組奇妙的滑稽劇吧?
好不容易終於將盤裡的肉都分切成一口大小,停下了手上刀叉的同時,他身上潔白的外衣也已經沾滿了醬汁色的斑點,有些還擴及了他的下巴甚至臉頰上。
「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自己喝下最後一口湯,看著那拿著叉子在燉牛肉跟濃湯中間猶豫的身影,女僕們則趁這時候上前替他把濺到臉上的醬汁擦拭乾淨。
在自己的視線督促下,他還是使著叉子先叉起一口肉送進嘴裡。
或許是因為這是他來到這裡以後第一次品嘗到口味這麼濃郁的料理吧?手裡還拿著叉子的他像是忘了要咀嚼,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盤子,好一會兒才動了動嘴巴將那口肉咀嚼吞下。
「......好吃嗎?」
面對自己的詢問,他緩緩抬起頭,那從覆蓋了他臉龐的髮絲底下投射過來的神情,卻帶著一絲微妙的無助。
「把衣服換掉去洗澡吧,我今天會睡這裡。」
順利把盤裡的食物都淨空了的他,直到最後也沒讓自己明瞭那無助的神情代表著什麼。
是因為從來沒吃過如此美味的食物嗎?
還是不明白為何自己要讓他品嘗這些他大概、不如說從未品嘗過的食物呢?
吃食與穿著、睡眠這種人的基本需求,在體會過比現在更好的一切之後,就難以回頭了,身為奴隸活到現在的他,會因為品嘗過這些對奴隸來說是作夢的美味以後,無法再回頭吃下那些奴隸所吃的、粗糙的食物嗎?
即使自己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再讓他體會奴隸的生活的,也不會因為自己的不滿之類的理由將他當作奴隸看待。
自己希望他好好的,能夠變得健康,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穿舒適的衣服、吃好吃的食物、在柔軟的床鋪休息,感受這些普通人都能感受並嚮往的時光。
大概是因為自己是這麼想的,所以看到他吃過自己都覺得美味的料理卻無法表現出覺得好吃的樣子,感到違和嗎?
甩甩頭收回思緒,自己看著他在床邊緩緩將濺滿醬汁的衣服脫下,接著脫去了裡頭多少也染上了醬汁斑點的襯衣。
脫衣服確實算得上他的長項,不論是哪種衣服他都能輕柔地替自己脫下,但,儘管他的一舉一動看起來都如此自然,自己卻不願意在這時候想起他之所以對此熟練的原因。
他背上那已經癒合的巨大傷疤被垂下的髮絲蓋上,橫過手腕的許多疤痕也隨著時間流逝快要與他的肌膚融為一體。
從背後已經幾乎要看不見他突出的肋骨痕跡了,他、變得健康了⋯⋯不再是骨瘦如柴孱弱不已的模樣,察覺到這點的同時,自己心底湧現了一絲陌生又熟悉的心情,只能依稀判斷那並不是憤怒或喪氣,而是與“喜悅”有些接近、或者...或許......正是“喜悅”本身吧?
雖然不明白這股心情從何而來,但腦中卻想起了那些會鑽進庭院裡向自己討食的野貓。
看著連走路都走不好,乾枯細瘦的野貓在自己吩咐女僕們準備了食物而能餐餐吃飽以後,逐漸變得健康又活潑的模樣,心裡也會同樣有這種踏實感。
自己對他,也是如同對野貓那種感覺嗎?
隱隱地覺得不是,卻又想不到答案。
「帶睡衣去換吧,我不會太晚回來。」
看著他從櫃子裡找出被收好的睡衣,接著披上另一件自己要他先搭上的襯衣,與進來收拾髒衣服的僕人錯身而過步出房門。
心底不知為何,浮現了一股隱隱的期待
久違地讓他替自己紓解隨著壓力累積的慾望,看著赤身裸體跪在地上的他張嘴含著自己的那話緩緩游移的模樣。
他靈活兜弄的舌尖與細瘦的指頭一點一點地套弄著自己敏感的地方,輕易地讓自己感受到那話漲痛的感覺。
不敢表現出對此生澀的自己只得被動地將這些前戲交給他,與此同時,卻也意識到了他這比起拿著刀叉還要熟練不知多少倍的技巧。
與學習說話完全不同,看不見他背誦的模樣,甚至一句說明也不用就明白接下來該做的事、比自己還要明瞭許多的,那些事情。
讓自己躺上床面,盡可能不讓自己花費太多力氣在他身上,即使埋進自己的瞬間依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但細瘦身軀已經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麼顫抖與痛苦的他,變得健康些了嗎?
逐漸加快的衝擊間,伸手撫著他因為傷疤而不那麼光滑的背脊,在衝擊暫歇時,指尖輕輕纏繞他披散在背上的烏黑長髮。
略顯乾燥的這頭長髮,如果好好地愛護的話,會變得柔順又美麗嗎?
自己盡是想著這些事情,即使衝擊著他的柔軟、從中得到了舒暢與滿足,也沒能說出一句安慰或獎勵他的辛勞的話語,即使想說,也不知道該站在何種立場向他開口。
連為何留下他的原因都還不明白,卻享用著他所給予的一切,如果去思考為什麼自己有資格做這些事的話,那股令自己感到反胃與厭倦的情緒又要浮上來了。
甩甩頭拋開這些思緒,自己趨前看著他被額前頭髮遮蓋的面容底下,隨著衝擊而微微喘息的雙唇。
即使他的膚色比起自己要深上些,也不減那在喘息間泛紅的、即使摸起來表面有些乾燥,卻仍然柔軟的雙唇。
「......叫我的名字。」
「......阿...」
「......阿道......爾夫......」
自己趨前,覆上了那雙唇。
在晨光中醒來。
不知道是因為昨天晚上沒有處理庶務的悠閒,還是在這裡與他共處一晚的關係而得以好好放鬆,自己比平常要來的早醒來,透過窗子投射進房間裡的晨光,薄的像接近透明的紗。
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那個沉沉睡著的身影。
薄薄的呼吸,熟睡而緩緩起伏的身子,怕他著涼而套上的睡衣領子隱約從被褥底下露了出來,潔白的布料襯著他略深的膚色,即使將手擺到上面,也只是凸顯了自己肌膚的蒼白。
習慣了在燈火照耀之下的他帶著神秘感的輪廓,以至於在這樣充滿四周的光線裡看來竟有些陌生。
從被披散的前髮覆蓋的臉龐,僅能約略地看到輕閉的雙眼與那唯一沒有被遮蓋的,透著薄薄吐息的雙唇,帶著淡淡的紅潤。
自己將手伸向他的額前,盡可能輕柔緩慢地將遮蓋了他面容的前髮撥到他的耳後,仔細看著眼前這在晨光底下依然稍嫌陌生的面容。
比起常被稱為“奴隸”的種族要來的直挺的鼻樑,纖細而小的臉龐,感覺還帶著疲憊的眼皮底下,輕綴的睫毛。
⋯⋯看起來,年紀好像比自己大了一些。
沒能讓自己多觀察一會,因為自己的觸碰而悠悠轉醒的他,在察覺自己手裡的動作後露出了一絲惶恐,連忙向後退開甚至從床上坐起了身子,這讓自己感到訝異而只能愣愣地看著的一連串的動作,直到他抬起手將那因為動作而從耳際滑落的頭髮再度梳回原本的位置後,才得以理解這一切原由。
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來到飯廳時,管家告訴自己替他梳起頭髮卻被他自己抓落的事情。
「⋯⋯為什麼要蓋住臉?」
面對自己的詢問,他垂下頭,輕輕顫動的雙唇似乎想說些什麼,又像是找不到適當詞彙似地開不了口。
「別動。」
為了確認何以他會有這種反應索性也跟著起身,伸手抓住了因為自己的命令而停下動作的他的肩膀,讓他維持面向自己的情況下,再度伸手將他額前披散的頭髮梳開。
總是被遮蓋的他的眼眸,在晨光的反射裡像是透明的黑,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實是一絲絲黑與灰色交錯構成的輪廓,鑲在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帶著一絲黯沉的眼白之上,點綴著隨著眼皮輕闔的黑色睫毛。
這鮮少能見到的色彩著實令自己短暫地忘了呼吸,只想多看上一眼,但在對上視線的瞬間,他卻下意識地別過頭,稍嫌乾燥的髮絲從自己指尖溜走,沿著滑落的順序輕飄飄地散落,再度覆蓋了他的臉龐。
「⋯⋯那商人跟你說了什麼嗎?」
已經是第二次了,他反抗了自己的命令。
是什麼事情重要到必須讓他冒著違抗自己話語的風險也要這麼做,激起了自己的在意。
自己拉住了再度起身想離開面前的他的手,稍微施力讓他坐回床鋪,抓住了他另一邊的肩膀,再度讓他轉向自己。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驚慌,大約是害怕自己要斥責他吧?自己只得盡可能地放緩聲調對他開口。
「⋯⋯臉被看到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嗎?」
這次自己不再將能讓他感到安心的前髮撥開了,雖然隔著那披散的髮絲難以與他對上視線,但自己還是盡可能地看著他,釋出誠意,希望他能回答。
「⋯⋯⋯⋯不要⋯⋯」
「不要?」
「⋯⋯醜、⋯⋯不要⋯⋯了⋯⋯」
他努力組織著貧乏的詞彙,聽了好幾次,自己才聽出他的意思。
卻也在那瞬間,感到身體像是被什麼給重重壓上,連使勁抓住他的身子都感到吃力。
他覺得,他的模樣,很醜嗎?
身為奴隸的他,害怕買主因為他的模樣太醜,而不想買下他嗎?
不說與名門貴族相比,他的相貌縱使與本地人有所不同,自己也找不出哪裡能夠讓他與『醜』這個字彙連結的地方。
即使是真的相貌不好,貴族們也不可能單純因為他把臉遮起來就願意花錢買下來,畢竟提供那方面用途的對象,也沒有人會想找不上相的奴隸吧⋯⋯雖然是殘酷的現實,但自己至少是明白的,加上當時那商人用算盤打出的價碼也完全不是上不了抬面的程度,那麼何以他會覺得必須蓋住臉、避免買主覺得他醜呢?
自己不禁想到了其他可能性。
「⋯⋯這也是那商人告訴你的嗎?」
隨著這問句,他額前的髮絲隨著他點頭的幅度輕輕晃了晃,也讓自己忍不住咬緊牙。
有一定知識水平的商人,為了能夠控制奴隸們,用上的方法多半是強調他們的缺陷與不足之處吧?讓奴隸們以為只能聽商人的命令才能遇到好的買主⋯⋯雖然是自己擅自的推測,但對於單純如他的奴隸來說,商人用的即使是這樣拙劣的手段也能見效。
想到這裡,對上他惶恐的神情,就像深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說出他醜的話語一般,顯而易見的害怕浮現在臉上的模樣,讓自己不由得對商人、以及商人對他所做的一切感到不快。
「⋯⋯忘了它。」
那雙藏在髮絲後的眼睛愣愣地看著自己,像是在確認自己說的話語。
「忘了它,忘了那句話。」
「不會有人因為你的模樣不要你⋯⋯至少、我不會。」
不知不覺地咬起牙,自己看著眼前那雙眼睛,試著給出承諾。
這樣毫無理由、僅是出自於自己的獨斷的認知所說出的話,又能輕易說服即使違抗自己命令也堅持這麼做的他嗎?
即使如此,這也是自己現在所能做到,也願意去做的承諾了。
但被髮絲遮蓋的那雙眼裡,終究還是映不出自己。